2016年4月15日 星期五

《天水圍的夜與霧》觀後感


看畢電影《天水圍的夜與霧》,頗感淒涼,心頭凝重委難舒張。前作《天水圍的日與夜》一反潮流,不道悲情道溫情,拍出《姚姐》那般家常味。豈料續作搖身拍回奇案片,改編自十多年前一單天水圍四口滅門案,案發一室,中年失業漢先手刃其一妻二女,繼自戕致死。

戲之所以震憾,不在兇殺,而在悲劇中的陌生人,竟看似自己,看似自己的親人。男主角高森是個落泊失業漢,我也失業,也會有自暴自棄、幻得幻失、喜怒無常的徵狀,或多或少體察男主角心思。家父亦是個遷居天水圍的裝修佬,壯年亦曾遭遇無工開的低潮,那期性情火爆,雙親打鬧不計其數,砸碎過的碗碟仍歷歷在目。高森走火入魔,陷入不復之境,而觀乎出身寒微的港人在所多有,活在屈辱下,人人都差一點成為高森。悲劇,離自身其實並不太遠。

有幕戲尤其教我著意。李森送幼女上學後,屈坐茶餐廳一角,監視值班侍應的太太。剛才在幼女學校受辱,現下又見食客調戲太太,滿腹怒氣正無從宣洩。攫過餐牌,喊聲「食豪啲!」,命太太寫一客「煎豬扒,黑椒汁」。太太勸他慳錢,改食炸醬撈麵作罷。李森厲色,重申一次「我要煎豬扒,黑椒汁!」,直是悠關尊嚴, 不容干犯。看似小事,我卻印象特深,絲絲苦澀泫然滲上眉間。命運摧折、雄風委靡之下,在茶餐廳叫上客「煎豬扒,黑椒汁」已算豪了一回。卻依然不得如願,執 起炸醬撈麵的單據,忿忿扼腕。

尖刀穿膛,紅染白牆,固然可怖。但數到觸目驚心,私以為不及戲末幾幅粉彩畫,靜態比動態更懾人。忘不掉是那抹狀似血泊的深藍,粉彩畫乃高森幼女勞作,案發 後逐一陳示,形同斷氣前的回憶走馬燈。配樂陰森,每擊拍子皆如重槌揮落,擊碎靈魂,杳杳直墮幽冥。童稚五彩筆下,勾出溫馨,勒下血腥,哀樂交織,生死錯節。一部單車,一柄菜刀,繪盡塵世虛妄。

片名呼應法國著名紀錄片《夜與霧(Nuit et brouillard)》,道集中營故事。許鞍華大概想借集中營意象,比喻肇事兇宅,亦比喻天水圍整座愁城,牢困有情眾生,趕進絕路。


二零一六年四月十五日

2016年4月14日 星期四

實用文

香港不似台灣,學生不修尺牘。畢竟仍要知點應付場面的體裁,故尚修「實用文」一科。

華文書信的格式,總牽連一堆文謅謅的怪語,「台鑒」是也,「謹覆」是也。中學老師只管命人死記硬背,台頭寫「敬啟者」,收尾寫「謹啟」云云,讀熟便能得分。由於我恨死記硬背,「實用文」考得很差,考完亦再也無心追究此道。

爾後寫信,略加反思,才發現昔時背過的一堆名相,字義原來都甚簡單。譬如「台鑒」的「台」乃尊稱,例若「兄台」「叔台」,「鑒」就指閱信而已,全語即作請 人閱信解;上款寫「敬啟者」,此「啟」意若稟啟,「者」則代稱將行稟告之事,全語解將行恭敬稟告之事;下款寫「謹啟」,此「啟」亦意若稟啟,指謹慎稟告; 信封署「某某親啟」,此「啟」卻意若開啟,請某某親手開信也。

字義一旦解通,則實無須硬記,用法已自明暸。奇怪的是,我從未得遇老師如此教過,學會反思是 入大學以後的事了。

二零一六年四月十五日